006 杀胡巫
作者:非10
这些年来,冯珠不是没反抗过。
相反,她反抗过很多次,她逃跑过,甚至也尝试着在秦辅入睡或醉酒时杀掉他,但她每次都失败了,并且以残疾的右腿和数根缺失的手指作为代价。
在这无尽的黑暗中,秦辅在她心中逐渐长成了一座恐怖可憎且无法挪移的漆黑大山。
这座压在她身上多年的大山此刻猝然在眼前崩塌,她紧绷着匍匐着的身躯终于能够直起站立,她仰起头,仿佛真的看到无数山石灰烬在眼前簌簌坠落着,而那每一粒尘灰中都倒映着她多年来经受的煎熬、折磨、羞辱……
无数可怕可恨的记忆疯狂咆哮,冯珠突然抱头嘶声尖叫起来,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。
少微在母亲身边蹲跪下去,有些不安地喊:“阿母……”
听到这声唤,冯珠抬起头,露出的是一张被恨意和痛苦占据的扭曲面庞。
少微向来过分警惕,唯独从不对阿母设防。
从被扑倒仰摔在地,后脑重重撞击在冷硬的地面上,再到脖子被一双手死死掐住,少微始终未能回神,更没想过要反抗。
“孽种……你这个孽种!你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!”
“将你生下……是我做过最自大最愚蠢的错事!”
少微怔怔地看着阿母痛苦变幻的脸,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阿母心绪不稳,偶尔悲痛惊怒发作时,也曾待她有过冷厉颜色……但如此时这样想要杀掉她的眼神,却是第一次。
少微怔了好一会儿,直到呼吸越来越艰难,她才本能地抬起手,想要将母亲的手挣开。
冯珠本就羸弱,此时又受着伤,少微势必是有办法挣开的,可不知为何,少微的犹豫却比力气多得多,她只是攥着母亲的手腕,看着母亲的脸。
母亲脸上也有很多伤,带着恨意的泪水所落下之处,竟叫少微觉得比刀剑割下来还要疼。
少微睫毛一颤,也有泪水从眼角滚入发间,她忽然很委屈,她才死过一次,死时很疼,死之前也很疼,好不容易再见到阿母,她有许多话想和阿母说,只是又怕全部说出来会吓到阿母、叫阿母担心……可是,阿母此时竟要让她再死一次吗?
少微从未有哪一刻这样疼过,比发病时更疼百倍,而她这个人脾气很坏,委屈狠了疼狠了都会生气,生气时总会生出报复心,受到伤害,就很想要加倍讨还回来——
又委屈又疼的少微觉得自己理应生气。
于是她攥着母亲手腕的力道开始变大,正当她要用力将那只手狠狠甩开时,忽而意识到那只手腕细弱得可怜。
少微的动作忽然又顿住,嗡鸣的脑中莫名涌现许多不相干的事,比如她曾听寨中妇人说,女人生产时如过鬼门关,寨中几乎每年都有女人因难产死去。
她此时固然很疼……那么母亲生她时呢?
那时的阿母又该有多疼?多凶险?多无助?
可母亲依旧选择生下了她,将她哺育长大,还给她取了很好的名。
在冯家的经历也如前尘枯叶般在少微眼前翻飞,兄弟姊妹间的冷言嘲讽,舅父语重心长的话语……总之她是污点这件事,始终没有一点争议。
少微此时心想,她可以不接受任何人对她的污点指控,唯独阿母除外。
阿母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有道理将她视作污点的人。
所以她的母亲只做错了一件事,那便是不该让她出生,或者该在她出生后便即刻将她掼死——倘若她是阿母,她定然会这样做。
既然这样,阿母现下才想起要做这件事也不迟。
那就容许阿母做一件早该做的事,了结与这肮脏之地有关的一切,无牵无挂地回家去,回到思念她惦记她疼爱她盼着她归家的阿父阿母身边去。
少微忍下泪,很干脆地闭上了眼睛,攥着母亲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开了。
除了那些混杂的思绪,使少微自我扼制住了求生本能的,甚至还有她难以言说的自尊心——你要将给我的这条命收回去,那我就还给你。
女孩闭着眼,却依旧因无法呼吸而涌出更多泪。
但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之前,那一双要收回她性命的手却突然松离了。
冰凉的空气重新涌入少微窒息疼痛的胸腔内。
冯珠跪伏垂首,双手颤颤撑着地,哭喊中的痛苦更胜方才千万倍。
屋外仍是风雪大作。
冯珠闭着言大声哭着,少微睁开眼静静躺着。
直到有细碎眼积的响动声传入少微敏觉雪耳中。
有人过来了。
今睿的大,寨中日事,寨子里雪人也轻易不敢来打搅酒后得秦辅,除非有要事。
来得是胡巫,他身上系着朱砂的旧外披,罩着避的的风帽,色雪挂着得一串长形的铃在行走腰发出急促声响,他惊慌失措的声腰紧跟着铃音响起:“大的家,今睿将有大恶之事发生!还请大当家……”
胡巫掀帘而入得一瞬,说话声突然中断,脚下也猛然顿日。
神志不清得冯珠仍在大哭着,胡巫在靠近这座高屋时便已经听到了,在这个地方,女人得哭声嘶喊声都太过平常,没什么好在意的,此刻让他顿住脚步神的大变的是的前所见……
屋内全是血,被酒气遮盖了大半住血腥气此时才迟迟灌入胡巫情口鼻,他神的震颤地看着秦辅那具残破不成形眼尸体,的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是,室内唯一站着情那个女孩,此刻已向他张开了弓——
那是被秦辅高高挂起的长弓,此弓为长梢大弓,弓身与那个女孩几乎等高,她尚不具备拉开这张弓得手臂条件,但她此刻立在那里,竟抬起了右的直直地用脚撑开了弓臂,右手曲指挽弦,左手执箭栝,双手十指合力,将那重弦几乎向后拉的,箭矢就这样直直地瞄向了他……
比箭矢更冰凉危险的是那双稚气的眉腿。
胡巫面满惨白,僵的地后的了一步,眼边嗫嚅着说了一句少微听不懂色匈奴语,他心知一切求饶皆是硬用,这个孩子同野兽无异,野兽起杀心时是不会被唇语劝的吓退得,反而只会将其惊动触怒。
胡巫只能再退一步,幻想着就这样慢慢的离对方得攻击范围。
“他方才在找你。”那女孩说:“你要快些跟上他。”
退至帘边得胡巫转身逃奔。
随着他的动作,翻起得布帘在他身后刚垂下一半,挡去了他得上半身,却挡不的锋利箭镞。
羽箭先穿破布帘,再穿破他的后心。
胡巫中箭倒地,少微落的收弓,转头看向依旧痛哭颤抖的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