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父殇

作者:川页馨
    暮色四合,暴雨如注,辛羽在泥泞的乡路上狂奔。

    闪电骤然劈落,青白电光刹那间,他的靴尖猛地撞上一截硬物,整个人踉跄着扑倒在泥水里。

    泥水灌入袖口,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。他喘息着撑起身子,借着闪电的余光,勉强看清了绊倒自己的东西,一半截铜烟锅杆,那是父亲珍藏了近三十多年的老物件,烟嘴处还残留着当年辛羽留下的牙印。

    辛羽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,举着烟杆的双手剧烈颤抖,烟杆断裂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断,隐约渗出一丝暗红——是血?还是别的什么?

    他死死攥住烟杆,指节发白。他环顾四周,空寂无人,可是父亲从不离身的烟锅,为何会断在这里?

    远处,又一道闪电劈落,照亮了他惨白的脸。

    他望向不远处的家——烟囱仍在冒烟,可那青烟扭曲如蛇,仿佛在印证着某种不祥。

    “爹”他嘶哑低唤,声音淹没在雷声中。

    “哐——”

    院门被猛地撞开,浓稠的血腥气混着焦糊的甜腥扑面而来,呛得他眼前一黑,抓住门框勉强站稳。

    满院已是一片狼藉,原本整齐的药架倾翻在地,晒干的草药混着泥土散落一片,药圃被踩踏得面目全非,夜交藤被连根拔起,断茎处渗出暗红的汁液。

    石阶上满是泥泞的脚印,大小不一,水缸碎裂,倒映出歪斜的门框,屋门半敞,一滩暗红血痕从里屋一直拖曳到门槛。

    屋门在风中吱呀作响,寂静地能听见辛羽心脏的跳动声响。

    辛羽颤抖着踏进门槛的瞬间,他在门框上摸到了一手黏腻之物,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和药香的气息直冲脑门。

    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,反复多次才擦出火星。

    飘忽闪烁的火光下,辛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僵住。

    他手上是黏腻的青黑浓液,在刚刚抚过的门框处留下一个黑手印,正顺着雨水的冲刷扭曲变形。

    堂屋内桌椅翻倒,茶盏碎瓷飞溅,父亲常坐的那把藤椅四脚朝天,屋内墙上和地面上,青黑黏液喷溅的到处都是。

    辛羽怕急,“爹?爹……”他颤抖着呼喊父亲。

    屋内床榻被掀翻,被褥拖拽至墙角,棉絮外露,墙上三道指甲划出深深沟壑。

    火折子“啪“地坠地,火星将熄的刹那—

    辛羽发狠般扑向炼药房,靴底碾过满地碎瓷。药柜倾覆,人参、灵芝等药材散了一地,《备急千金要方》被啃噬,残片漂浮于血泊,父亲的朱批被血水缓缓晕开。

    他跪在玄铁药碾前,十指狠抠进碾槽暗纹,推动药碾逆时针转三周,顺时针转七周,骤然反向猛推。伸出右手握向碾轮柄底部,利刃“锵”地弹起,刃口割裂掌心,血线顺着七星钉纹渗入槽底暗藏的蛇形铜轨。

    随着一声闷响,西南角青砖地突然错位,露出黑洞洞的地窖入口。

    这处地窖,他只在三年前被父亲带进来一次。

    从辛羽有记忆开始,每月寅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更,辛羽便会被窸窣衣袂声惊醒。

    父亲总在此时披上那件褪色的靛青短褂,赤足踩过药房吱呀作响的木板。辛羽缩在被褥里数着:一步、两步……当第七步的吱嘎声碾过西南角青砖时,地底便会传来铁锹剐蹭的闷响。

    辛羽不解父亲为何会在自己家中设置北斗阵,他曾偷偷尾随其后,却被躲在门后的父亲擒住手腕——父亲的眼光冰冷如三尺严寒,一向慈爱的父亲此番模样,将辛羽吓得浑身战栗。

    “再敢窥探地窖,便剜了你这双眼!”父亲抱起他,将他摔在卧房榻上。

    看着辛羽泪眼朦胧害怕的神情,终是叹了一口气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那日之后,药房内便更换了新的药碾子。

    直到三年前那夜子时,高烧灼得他神志昏沉之际,父亲背着他踏入地窖,父亲一声叹息,让一切有了答案:“该来的总归要来...”

    那地窖在辛羽的记忆中,甚是古怪,七盏青铜油灯悬于穹顶,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列,将整个地窖笼罩在诡异的青光里。父亲在地窖正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炼药炉,那里面煮着的药汁,混杂着腥甜与苦涩的古怪气,此药却从未见父亲用过,西北角横着一具七星棺。辛羽心头猛地揪起来,七星棺?

    如今,站在地窖门口,辛羽却踌躇不前、忐忑不安。入口处喷出的寒气,混着血腥气、药香、潮湿一起钻进辛羽的鼻腔,让他剧烈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坎吊山中那棺内尸首心口黑洞、吮血的蓝花、还有尾随其后的黑鼠纹黏液,此刻全在脑海中疯狂闪回。

    地窖墙壁上的烛火在昏暗中摇曳着微弱光芒,忽明忽暗,将往日神秘的地窖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。

    刻满符咒的石阶上,如今变得湿滑,自上而下喷溅了一道道黑血印记。而每下一阶,血腥气便浓重一分。

    直到最后一阶——

    他一眼看到陆守业正垂头跪坐在蒲团上,身体呈现着怪异的扭曲。

    他轻声地喊了声“爹”,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只有烛火“噼啪”爆响,映出蒲团上三道清晰的爪痕,在烛火的映照下,每一道沟壑中都有闪烁着微光的窑釉碎片。

    辛羽双腿一软,从末阶翻滚跪地。

    陆守业那张熟悉的面容如今青紫可怖,眼睛内布满黑色血丝,死死瞪着正前方,浑身上下布满了黑色经络,心窝处被爪印生生掏空,伤口处闪烁着幽光。

    他右手五指如钩,死死扣入自己的咽喉,指节因过度用力撕扯下颈脉,指缝间粘连的血肉碎末里,还混杂着药渣。

    他左手掌心朝上,四指微扣,食指指向了对面的火炕。

    辛羽的指尖陷在父亲僵硬的肩胛里,龟裂的皮肤在烛光的照射下泛出青紫色的荧光。

    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睫毛上泪珠滚落的“嘀嗒”轻响、穿透雨雾的报更锣声、药炉沸腾声......

    混成尖锐的鸣叫撞进耳中,越来越响,穿透鼓膜,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脏上。

    血腥味在口腔弥漫。

    他用力咬牙从齿尖挤出一声“爹……”

    在父亲那空洞的眼神盯视下,他胸口黑印如烙铁般灼烧起来,皮肤下凸起的鼠爪纹路疯狂扭动。

    父亲伤口处散发的甜腥气息变得异常诱人,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着,舌尖不自觉地舔过自己的牙齿——

    “呕!”

    猛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,随后一阵眩晕感冲上脑海。

    未觉一道身影已投射于地窖土墙上,那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长出细小鼠耳,正随着自己的抽搐而膨胀。

    辛羽的指尖不自觉地抠抓着地面,刮出深深的爪痕。室内响起了细碎的抓挠声。

    原本蜷缩在墙角的狸猫突然炸毛,它尾尖在药钵内轻扫药粉,在辛羽面前敲击越来越急的音律——

    七快,三慢......

    一缕缕的幽香从它尾尖散出,烟雾如纱,缭绕在辛羽周身。那香气钻入鼻腔的瞬间,辛羽眼中的迷雾散去,陡然从混沌中清醒。

    墙上鼠影猛然一缩,缓缓后退。而早已僵冷的“陆守业”尸身,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。

    辛羽闻着“青煞引”的余香,想起三年前他发烧的那夜,父亲指尖蘸着雄黄酒在他额头画符,声音沙哑,轻轻抚慰“羽儿,撑住……”,冰凉触感沁入辛羽灵台。

    如今,看着面前僵硬的父亲,他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,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般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二十年的相依为命,如今只剩这一具冰冷的躯体。他颤抖着伸出手,想要抚平父亲眉间最后那道皱褶,就像小时候发烧时,父亲那双温暖的大手总会轻轻抚过他的额头。

    “爹...“嘶哑的哭喊在地窖中回荡。

    母亲难产去世后,他记忆中,一直都是父亲背着他翻山越岭采药,每个寒冬夜里,父亲一遍遍起身将他蹬掉的厚被裹在他身上,去年生辰,父亲特意给他煮的长寿面,说好了以后每年都给他的羽儿做面吃,等羽儿长大了,要张罗着给他的羽儿找媳妇...

    他死死抱住父亲冰冷的身躯,把脸埋在那件熟悉的粗布衣衫里。布料上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,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清香。那一瞬间,他期盼着父亲还会像往常一样,轻抚他的额头,慈爱地唤他“羽儿”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第三十六孔窑洞,犹如巨口微张,荧绿雾气从其深处缓缓而出,于夜空中交织盘旋,终化为一幅古老的古咒图案,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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